(一)
在莽莽蒼蒼的武陵山深處,黔江境內的梅子關,以其險峻的地勢和扼守咽喉的戰略位置,在歲月長河中刻下了深深的印記。
它靜臥于黔江石會鎮梅子村與城西街道冊山社區之間,是古道的咽喉。昔日,從彭水郁山赴黔江縣城,需翻越險峻的大梅子關;由黔江白石、石會入城,則必穿行相對平緩的小梅子關;而近代的川湘公路(后為國道319線中段),則選擇了翻越靠近八面山一端的梅子關隘口。
北宋名臣寇準,這位少年得志的新科進士,赴任巴東知縣途中路經此地。當他乘興攀上武陵山巔,立于梅子關附近極目遠眺時,壯麗山河激蕩起萬丈豪情,揮毫寫就了傳誦千古的《武陵景》:
武陵乾坤立,
獨步上天梯。
舉目紅日盡,
回首白云低。
短短二十字,武陵山的雄奇險峻、直插云霄之勢躍然紙上,亦為梅子關這片險地增添了不朽的詩意光環。
(二)
“梅子關”之名,引人遐想,卻暗藏玄機。
清代乾隆年間,川東道張九鎰游歷至此,于《退谷詩鈔》中留下詩句:“問關梅止渴,到此了無梅……”字里行間透露出疑惑,暗示此名或非因梅樹而得。
謎底直到上世紀50年代才由社會學家潘光旦揭開。他在進行土家族識別調查時發現,“梅子”實為土家語“別茲”的音譯。土家人自稱“畢茲卡”或“別茲卡”,這雄關之名,正是源自古老土家語的遺響,承載著世居于此的“畢茲卡”先民的印記。
(三)
梅子關,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。陡峭的山峰如巨劍刺破蒼穹,終年繚繞的云霧如同歷史的輕紗,拂過它滄桑的巖壁。它沉默地佇立,像一位閱盡滄桑的老者,每一道溝壑都仿佛刻錄著金戈鐵馬的嘶鳴。
清咸豐十一年(1861)八月,太平天國翼王石達開部將傅丞相、李檢點揮師入川,兵鋒直指彭水,意圖穿越黔江與主力會合。黔江知縣胡明晉聞風喪膽,急報求援,倉促布防:命五品都司譚健率六七百營兵鄉勇扼守大梅子關;另遣李香帶新募二百兵丁駐防小梅子關。
豈料李香平日招納亡命,敷衍塞責,謊稱“長毛至矣”,竟引兵潰散,致使小梅子關門戶洞開。太平軍乘勝猛撲大梅子關,一時間角聲震天,旌旗蔽日。守軍魂飛魄散,潰不成軍,譚健戰死,數十兵勇殞命關前。太平軍如潮水般涌向黔江縣城,胡明晉等官員早已棄城,遁入八面山深處,教諭李曾白懷抱官印,自縊于學署之中,縣城陷落。
這場血與火的洗禮,將梅子關在軍事地理上的鎖鑰地位,用最慘烈的方式銘刻于史冊。
(四)
歷史的車輪行進到1935年。為加強西南地區的交通建設,為抗擊日本侵略者作準備,國民政府啟動了川湘公路建設的浩大工程。這條路,全長886公里,是維系民族存亡的生命線,承載著軍隊開赴前線、物資緊急輸送以及無數機關、學校、流離百姓西遷的重任。
站在今日梅子關隧道口回望,那段盤踞于絕壁之上的“老路”遺跡,依然令人心悸。那是怎樣一幅撼人心魄的圖景??!沒有任何機械轟鳴,只有漫山遍野沉默的身影。成千上萬的民工,他們像螞蟻般附著在光禿禿的頁巖山體上。鐵錘與鋼釬撞擊的火星,號子聲在深谷中的回響,汗水浸透的襤褸衣衫,還有拖動巨大石碾時繃緊如弓的脊梁……
公路沿著兩面陡峭如削的大山,硬生生“摳”出36道驚險的拐,72道奪命的彎!路寬僅容一車,外側即是深淵,最高處距谷底數百米,望一眼都令人頭暈目眩。
我的祖父,那位我從未能親見一面的青年,就在這絕壁之上,用他全部的力氣和生命參與了這場與天爭路的壯舉。他揮下的每一錘,掘起的每一鋤,都融入了這條用血肉之軀鑄就的抗日血脈。祖父在梅子關工地積勞成疾,帶著未竟的遺憾,在20多歲的盛年溘然長逝。他倒下了,如同無數倒在這條路上的無名英雄,他們的血肉,化作了路基下最堅實的磐石。
路成之后,“梅子關頭日過千條好漢”的戲謔背后,是無數車輛與行人在這條“生死線”上搏命的真實寫照,它承載著抗戰的榮光,也浸透著筑路者的血淚與悲壯。
(五)
新中國成立后,這條路不斷改造升級。
時間到了1989年10月,為了徹底征服這天險,保障安全與暢通,在小梅子關下方,梅子關隧道工程破土動工。建設者歷經1000多個日夜的奮戰,1992年9月8日,這條穿越梅子關心臟的隧道終于建成通車。在這片素有“養兒不用教,酉秀黔彭走一遭”的偏僻落后之地,黔江人吹響了向貧困宣戰的號角,創造了聞名全國的“寧愿苦干,不愿苦熬”的“黔江精神”,取得了扶貧攻堅的偉大勝利。
通車那日的盛況猶在眼前:鞭炮齊鳴,鑼鼓喧天,沿途的鄉親們扶老攜幼,涌向隧道兩端。老人們顫巍巍地撫摸著光滑的洞壁,感慨萬千;孩子們興奮地在寬敞明亮的隧道里奔跑追逐,笑聲回蕩。昔日令人聞之色變的“鬼門關”,如今只需短短幾分鐘便能安然穿過。梅子關隧道,如同一把神奇的鑰匙,瞬間打開了山鄉閉塞的大門,沉寂的山鄉開始煥發出新的活力。
更令人欣慰的是,2001年初至2003年底,曾經那條承載著無數血淚與故事的川湘公路(319國道)黔江段,升級為寬闊平坦的二級公路,并且主干道不再經過梅子關隧道,通行時間大大縮短。
(六)
今日之黔江,交通圖景早已是翻天覆地,氣象萬千!梅子關隧道,僅僅是這場偉大變遷中的一個關鍵節點。
站在新的時代坐標回望:曾經的國道319線,如同一條堅韌的藤蔓,早已融入更為宏大的路網體系。渝湘高速公路如銀色巨龍穿山越嶺,呼嘯而過;渝懷鐵路軌道承載著風馳電掣的列車,將天涯變為咫尺;黔江武陵山機場的銀鷹翱翔藍天,架起通往更廣闊世界的空中橋梁。特別是今年6月底即將通車的重慶至黔江高速鐵路,這條現代化的鋼鐵大動脈,以風雷之勢穿越武陵群山,將黔江更深地嵌入國家發展的快車道,黔江與世界的聯系變得前所未有的緊密與高效。
黔江梅子關,這個由崢嶸歷史、壯烈犧牲和輝煌巨變共同鑄就的名字。它不僅是一個地理坐標,更是一座精神的豐碑。它銘記著硝煙與戰火,鐫刻著汗水與犧牲,更見證著不屈的意志如何最終化天塹為通途。先輩們的身影或許已融入青山,但他們篳路藍縷、以啟山林的精神,如同穿越關山的浩蕩長風,永遠激蕩在這片熱土之上,激勵著后人不斷前行。
黔江梅子關,一個令人心懷敬畏與感念的地方。
——寫于2025年6月10日
(作者:市委網信辦 王東,區文旅委退休干部 張紹祿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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