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8年10月,一紙來自市教委的通知,像山間躍動的流螢,點亮了我走出大山的夢。作為“鄉村優秀教師北京行”活動的一員,我帶著玉巖村小孩子們折的千紙鶴,踏上了跨越山河的旅程。那些用作業本邊角料疊成的紙鶴,翅膀上歪歪扭扭寫著“老師替我看長城”“幫我摸摸天安門”,此刻正安靜躺在背包里,與我一同期待著與外面世界的相遇。
深秋的晨霧還纏繞在白石鄉的竹林間,我踩著沾滿露水的石板路出發。山路十八彎,背包里裝著的,是鄉親們塞的煮雞蛋,是孩子們送的手工賀卡,更是整個村莊對山外世界的好奇。步行兩小時到白石鎮時,晨光終于刺破云層,灑在客車揚起的塵土上。輾轉至黔江縣城那晚,我站在招待所的窗前,望著遠處閃爍的霓虹燈,突然意識到,原來山的那邊真的有另一種生活。
次日登上5609次綠皮火車,車廂里擠滿挑著山貨的老鄉。鐵皮車輪與鐵軌碰撞出哐當聲,像一首古老的民謠。六個小時里,我貼著車窗,看梯田變成樓房,看小溪化作江河。鄰座的大叔見我盯著窗外發呆,笑著說:“城里的火車跑得比馬快嘞!”那時的我不曾想到,幾天后,我將親眼見證比“快馬”更震撼的速度。
抵達北京西站時,站臺上的電子鐘顯示10點54分。望著站前廣場上飄揚的國旗,指尖觸碰到背包里孩子們的千紙鶴,突然鼻子發酸——這千里之外的繁華,是他們畫在課本邊角的夢啊。而真正改變我認知的,是10月9日那列開往天津的高鐵。當流線型的銀色車身緩緩駛入站臺,整個世界仿佛屏住了呼吸。
28分鐘的旅程,像一場跨越時空的魔術。列車啟動時,平穩得像漂浮在云端;加速后,窗外的風景化作斑斕的色塊,與記憶中晃蕩的綠皮車形成鮮明對比。鄰座乘客從容地飲著咖啡,商務人士在筆記本電腦上飛速敲擊,這一切與綠皮車上的喧鬧截然不同。那一刻,我忽然懂得,這不僅是速度的飛躍,更是一個國家向未來疾馳的縮影。
此后的十七年,我常常在課堂上給孩子們講這段經歷。每當說到高鐵,教室里便響起此起彼伏的驚嘆聲。孩子們用彩筆描繪著想象中的“黔江高鐵”,有的畫著車廂里長出了大樹,有的畫著高鐵載著苗寨的吊腳樓飛向天空。這些天馬行空的畫作,被我貼在教室的墻上,如同我們共同守望的希望。
如今,終于等來了黔江高鐵開通的消息。6月27日,那道銀色的閃電將劃破武陵山的云霧,開進我們祖祖輩輩生活的土地。我仿佛看見,未來的某一天,我的學生們背著書包,從容地踏上高鐵,去追尋更大的世界;看見滿載著脆紅李、西蘭卡普的列車,將黔江的故事帶向五湖四海;更看見白發蒼蒼的老人們,第一次坐上舒適的列車,眼中閃爍著與我當年一樣的驚嘆與感動。
從步行山路到高鐵飛馳,從綠皮車的哐當聲到磁懸浮般的靜謐,這不僅是交通方式的變遷,更是一個時代寫給大山的情書。當第一列高鐵駛入黔江,我會帶著孩子們的千紙鶴再次啟程。這一次,不再是為了看外面的世界,而是為了告訴世界:看,這就是我們的家鄉,正乘著時代的列車,奔向無限可能的未來。
(劉紅廷)